焖了,吃肉。
人心里的恶,在特殊的机缘之下,总能轻易的被唤醒。
李值云直直的看着墙壁,余光留白之处,全是小豌豆。而此时的小豌豆,正像一块身影孱弱,等待下锅的肉。
身为她的师父,又是她的上司长官,本就对她有生杀予夺之权。
而今夜,李值云头回忆起了这项权利,并于心中反复琢磨,几度欲发。
然而最后,她终究是个明智的人,便从一个极端,跳到了另外一个极端——感化。
李值云滚了下喉咙,开始说话了。并且有些事情,她不愿直接戳破,只是包在了话语里头。就先从,周仕丹的恶行说起吧。
“你知道吗?”
开场白的清冷嗓音,回荡在空阔的室内。
“大理狱隶属于大理寺,由大理卿全权辖制。后来,周仕丹几欲强行介入,欲将大理狱分设左右,既左断刑,右治狱。”
“简而言之,就是把审理和判决分开。”
“表面上,该举似显公正。实则,权利一旦面临流失与分割,必将引发更多人挟私入场,明争暗斗。以致枝节横生,使原本简单之事趋于复杂。”
“周仕丹之心,堪比司马昭之心,早已是路人皆知了。”
“这数年以来,大理卿一直于此事上,与他全力抗衡。”
“然他贼心不死,竟从微末之处着手,在早已废弃的刑部大牢之中,发明了数十种酷刑。”
“这些酷刑,只有你想不到的,没有他做不到的。”
“并时常以各种由头,从大理狱中提出囚犯,前往刑部大牢进行刑试。受试者非死即残,其惨状远超人彘。有些囚犯本应在服刑期满后重新开始生活,却被他潦草地断送了生路。”
“试用过的刑具,他便执意要引入大理狱。眼下未能得逞,恐怕下一步,就要来侵扰我冰台司的诏狱了。”
“许多人猜测,他的举动或许得到了圣人的默许。而那些被草草虐杀的囚犯,也可能是圣人的意愿。”
“就好比,饿死在狱中的驸马。驸马虽未被试刑,却能被活活饿死,可见一斑。”
“圣人之一切主张,自有其明断,我等也不该揣测天意。”
“只是不论如何,这周仕丹终究是三法司一毒瘤。行过的包庇窝藏之举,更是不胜枚举。”
“不说远的,只说你知道的。”
“楼水昌误杀丁言,已是铁案,判了他十年流刑,发配林场为奴。而这周仕丹,却将判牍发回,勒令重审,大有一种不无罪释放,就绝不干休的模样。”
“他仗着圣人宠信,可谓是为所欲为。今日他呈上的证据,你也是亲眼看到的了。”
“一个刑部尚书,而今已染指工部,那在我等看不到的地方,不知还有多少衙门与他沆瀣一气。”
“他不仅视律法为儿戏,屡次罔顾司法公正,刻意制造冤假错案,使无辜者蒙冤、受害者难雪,更有各路消息表明,他在多方渠道中大肆敛财,利用职权与势力进行利益输送,收受贿赂、插手工程营造,甚至与地方豪强勾结,形成庞大的利益链条,严重破坏了公平秩序。”
“……”
“罢了,只和你说这么多了。你若还觉得,你愿意在心中,站在他那一面的话,师父也无话可说。”
一口气说完了这么多,李值云也算是吐尽了胸中的污秽。
她抻了抻腰,发现婆子候在门外,这便唤她进来,接过了鸡汤,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。
小豌豆坐在一旁,捧着汤碗,一直默默的,头也不抬。
饮罢了鸡汤,洗漱过后,这便上了床。一人一个被窝,不再像往日那样脸对着脸,身挨着身,只是背对着背去,各自入眠。
没过多时,小豌豆翻过了身,用小手搂住了师父的腰,软软的,轻轻说道:“师父,我不是真心和他站在一面的。”
李值云睁眼,看着透进窗子的雪光,嘴唇蠕动,声音轻轻的,却如雪一般冰凉:“师父知道。”
话音落下,室内重归沉寂,白雪落地的声音突然就清晰起来。一层层,一片片,现在外头的积雪,都要过膝深了吧。
室内的炉火渐渐微弱下去,木炭偶尔发出细微的崩裂声,把这片沉寂,推向了更深之处。
窗子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花,将外头的雪色纷扬,割裂成模糊而寂静的片段。
李值云看了一眼,又看到墙壁之上昏黄的影子。小豌豆抠着小手,似乎在想着什么。
这一刻,时间像是被雪埋住了,沉重而缓慢,两人的每一次呼吸都沉沉的起,再沉沉的伏,最后化作白气,落定在冰冷的夜里。
旋即,小豌豆打破了沉寂,试图得到师父的理解和原谅,“师父,是因为你的那句话,叫豌豆害怕。”
“哪句话?”李值云动了动身子,有了一丝寒冰消融的意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