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匠铺的烟囱正冒着黑烟,烟柱歪歪扭扭的,像条打蔫的黑龙,慢悠悠地飘上天。铺子里,一个络腮胡的师傅正抡着八棱手锤,锤子重重砸在铁坯上,“叮” 的一声脆响,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,瞬间就灭了,只留下点点黑褐色的灼痕。他脚边堆着七八个锄头坯子,坯子的颜色发暗,边缘还带着些毛刺。
“师傅,忙呢?” 陈小九往炉膛里瞅了眼,火苗是懒洋洋的橘黄色,火苗头软软的,舔着铁坯时一点劲都没有,这火怕是连铁块都烧不红透,更别说炼成钢了。
打铁师傅抡锤的手顿了顿,把锤子搁在铁砧上,抹了把脸上的汗,汗水顺着下巴滴在铁砧上,“滋” 地化成一缕白烟。“这不是陈小师父吗?您怎么到我这小铺子里来瞧热闹了?” 他说着,把烧得半红不黑的铁坯扔进冷水桶,“嗞啦” 一声,桶里腾起一团白雾,雾气裹着股铁腥味,飘得满铺子都是。
陈小九拿起一个锄头胚子,用手指敲了敲,声音发闷,不像好铁那样清脆。他放下锄头,问了句:“师父您贵姓?”
“哎呀呀,我可沾不上‘贵’字。咱姓杨,你叫我老杨就行。” 杨师傅搓了搓手上的铁屑,笑容里带着点局促。
陈小九笑了笑:“杨家可是大姓,镇上不少人都姓杨呢。”
杨师傅摆了摆手,脸上的笑容淡了些:“小师傅就别说笑了,姓杨的多,我这打铁的却挨不上边。小师傅,您看我这锄头,最近真是邪门了,别人买了去没几天就崩了口,有的还断了把,我都赔了好几回钱,再这么下去,家底都要赔光了。我听街坊说小师傅是有本事的人,您给我点化点化,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?”
陈小九捡起块崩口的锄头坯,断口处黑乎乎的,还嵌着不少细密的砂眼,像撒了把细沙子。他用指甲抠了抠砂眼,能抠下点铁屑来。“这炭烧得不透,火劲不够,铁里的杂质没去干净,打出来的农具自然脆,一用就崩。”
杨师傅只听了这句,眼睛就亮了 —— 这小师父是真懂行!他赶紧拉了把木凳过来:“小师父您坐,您说得太对了!我也觉得是火的问题,可就是不知道咋解决。”
“谁说不是呢!” 杨师傅往那架老旧的风橐上啐了口唾沫,唾沫落在牛皮上,很快就干了。那风橐是镇上最常见的样式,木架已经有些变形,架上绷着块磨得发亮的旧牛皮,边缘的线都开了,露出里面的棉絮。他用脚踢了踢风橐的木杆,“这破风箱,我一天拉下来,肩膀都肿了,风还像憋着口气,时大时小的。炉膛里总像少点啥,炭烧不旺,铁就炼不净,打出的锄头能经用才怪。”
陈小九蹲在风橐旁,手指摩挲着冰凉的铁管,铁管上锈迹斑斑,管口还有些堵塞。这风橐是单囊式的,只有一个风囊,拉木杆的时候,风囊一鼓一瘪,气流断断续续的。他脑子里突然闪过物理课上学的双动式风箱 —— 两个风囊交替鼓风,就能让气流持续不断地冲进炉膛,火自然就旺了。
“问题出在风上。” 陈小九敲了敲风橐的铁管,声音很笃定,“风断断续续的,火刚要起来就被憋回去了,炭自然烧不透。”
“那咋办?” 杨师傅急得直挠头,粗糙的手指把铁砧上的铁锈都蹭了下来,“我总不能雇两个人专门拉风箱吧?那成本也太高了,我这小铺子根本扛不住。”
“改改风箱就行。” 陈小九转身,在铺子里找了块没烧透的木炭,蹲在落满铁屑的木板上,飞快地画起来。木炭在木板上划过,留下黑色的线条,很清晰。“您看,” 他笔尖游走,风箱的木架、双风囊的形状、连杆的角度、出风口的位置渐渐在木板上成形,“做两个出风口,一前一后,中间用连杆连着。拉杆往前推的时候,前边的风囊鼓风;往后拉的时候,后边的风囊鼓风,这样风就不会断了,炉膛里的火能一直旺着。”
他画得极快,还在风囊上细致地画出了活门的位置:“这活门是单向的,只能让风往炉膛里走,不会倒灌。就像河里的闸,只能让水往一个方向流,不能回头。这样风的劲儿能全用在炉膛里,不会浪费。”
杨师傅凑过来,眼睛越睁越大,粗糙的指腹在木板上的连杆处轻轻摩挲着,生怕把画蹭掉了:“两个风囊口?还能这么弄?” 他虽没读过书,不懂什么学问,却打了几十年铁,一眼就看出这风箱拉起来省力,风还能一直供着,比现在这破风橐强太多了。要是真能做成,以后打铁就省事多了,火也能烧得旺,铁炼得净,打出的农具就不会再崩口了。
“镇上有好木匠吗?做这种精细活的。” 陈小九抬起头,脸上蹭了块炭灰,黑乎乎的,像只小花猫。
“有!当然有!” 杨师傅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,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,伸手就想拽起陈小九往外走,“东头的柳木匠,手艺好得很,做的榫卯比铁还结实!他做的家具,用几十年都不坏。我这就带您去找他,这风箱要是真能成,您就是我的贵人!”
陈小九笑着站起身,拍了拍裤子上的铁屑,跟着杨师傅出了铁匠铺。
柳木匠的铺子在镇东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