郴江的晨雾还未散尽,郴州市口的高坛已立得像截烧红的炭——红布裹着松木柱,在冷风中猎猎翻卷,将坛下挤挤挨挨的人群映得满脸通红。地址发布邮箱 LīxSBǎ@GMAIL.cOM
有挑担的汉商踮脚张望,有裹着青布头巾的峒民攥着竹篓,连寨里最倔的白须峒老都柱着藤杖来了,竹节似的指节扣着石墙,眼尾的皱纹里凝着霜。
辛弃疾踩着青石板上的露水走上坛时,靴底沾了片枯荷。
他伸手拂去,目光扫过坛下——乌桓立在左侧,铜钺用红绸裹着抱在怀里,发梢还沾着昨夜埋父母时的新土;阿霓站在哥哥身侧,靛蓝裙角被风掀起,露出半截裹着棉絮的小腿——那是昨夜替哥哥裹伤时被炭火燎的。
取火盆。他声音不大,却像块扔进水潭的石子,荡开满场寂静。
戴明远捧来的陶盆里,松枝正噼啪作响。
辛弃疾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的纸,坛下霎时响起抽气声——那是前任安抚使何?文写的《讨峒檄文》,字里行间全是的刺目字眼,半年前贴满五岭七十二寨,烧了三个峒民的草棚。
这纸,该烧。他将檄文凑近火舌,枯竹纸遇火即卷,烧的是旧规,是偏见,是官与民之间那堵砌了百年的墙。
火光照得乌桓喉结直动。
他望着那团火焰,突然想起昨夜阿霓说的话:辛大人小时候在山东,带着义军杀过金狗。他摸了摸怀里的铜钺,红绸下的金属还带着体温——那是阿爹用打金人的刀熔了打的,原打算他当山大王时佩的。
宣《安峒令》。辛弃疾转身,戴明远已捧着新誊的黄绢上前。
晨风吹开绢帛,字迹在雾里浮起来:赦乌桓全族罪,授江州良田百亩;五岭隘口设峒汉互市,官府监秤,免税三年;峒人子弟入县学,与汉童同读......
坛下炸开一片嗡嗡声。发布页LtXsfB点¢○㎡
有汉商搓着粗糙的手掌笑:免税三年?
往后运茶盐过五岭,不用给山匪交买路钱了!有峒妇抹着眼睛拽身边的汉子:娃能进学?
先生会教他认字不?
乌桓突然单膝跪地。
红绸从铜钺上滑落,露出刀身的缺口——那是去年和官兵拼杀时砍的。辛大人,他声音哑得像破风箱,我阿霓有话要说。
阿霓咬了咬嘴唇,从怀里掏出卷得方方正正的鹿皮。
她展开时,鹿皮上的墨迹还带着松烟香:这是五岭古道图。
七道,通桂州、容州。她指尖点过一道细如发丝的线,金人若南下,走荆襄是正路,可这七道......她抬眼望辛弃疾,是后路。
坛上的烛火地跳了跳。
辛弃疾俯身细看,指尖划过鹿皮上的褶皱——那是阿霓用指甲掐的标记,每个隘口旁都注着可伏兵。
他突然想起昨夜看的《水经注》,五岭水系图在脑子里翻涌,北接湘江,南通珠江,若北伐军出荆北......
戴明远。他头也不回,即刻绘《五岭通舆图》,标清每条道的宽窄、水源、伏兵处。
戴明远应了声,袖中早摸出炭笔。
他蹲在坛角,笔尖在纸上疾走,偶尔抬眼望鹿皮,活像饿了三天的人扑在饭桌上。
这时坛下传来马蹄声。
范如玉的青骢马停在人堆外,绿芜扶她下马时,她袖中滑出卷竹简书——《抚峒文》,墨迹未干,还沾着砚台的香。
她望着坛上的红布,又望坛下攥着《安峒令》抄本念诵的峒民,嘴角轻轻一勾——这互市哪是市?
是根绳,把汉峒两族的命拴在一处了。
绿芜。她解下披风搭在鞍上,带二十个庄户,把这《抚峒文》抄成八份,分送八峒。又转头对身后的孙景和道:你教峒人学医的事,今日就开蒙。
药箱里的防风、白术分一半给阿霓,让她带回去。
孙景和应着,从马背上卸下个桐木箱子。
阿霓凑过去看,见箱里整整齐齐放着捣药杵、铜秤砣,还有本《伤寒杂病论》的抄本,边角都翻卷了,显然常看。
三日后,范如玉在州衙后堂听报:峒女阿菊学成归寨,治好了十三个染疫的。
寨老说,汉母授技,胜于赐粮。她搁下茶盏,茶沫在盏中旋出个小旋涡。取笔墨。她提笔写仁医堂三字,墨香混着窗外的梅香,命人做成匾额,每个峒的医馆都悬上。
此时辛弃疾正在互市点。
李铁头的义勇营扎在隘口,旗子上峒汉义勇四个大字被风吹得猎猎响。
周海蛟的水军划着轻舟巡江,船桨搅碎江里的云,像撒了把碎银。
他蹲在秤前看交易:峒民挑着山货——香菇、竹荪、兽皮,汉商用盐、布、铁器来换。
监秤的小吏举着官秤,秤砣一落,双方都笑。
大人,首月抽税比往年多三成。戴明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