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,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热切:
“宋应星。”
集策斋首席应声出列。
“尔着《天工开物》,洞悉万物机理,此非奇技淫巧,乃富国强兵之实学根本!擢升尔为格致司郎中,总领矿冶、工艺诸事,一应需求,可直接奏呈!”
此言一出,满殿微惊。如此擢升与信任,于科技之臣实属罕见。
接着,王徵、薄珏因督造火器得力受赏;汤若望因修历译书得赐。皇帝清晰宣告:“格物致知,实学兴邦。望诸位潜心钻研,使国朝技艺,冠绝寰宇!”
最后,他做了一件更令传统文臣侧目之事。 他看向吴养春、沈廷扬等商贾,声音清晰传遍大殿:
“通商惠工,周礼之训。货殖流通,实为国之血脉,与农耕并重!”
“朕决议扩大海贸,于宁波、泉州、广州新设市舶司。尔等有愿为皇家采办、疏通海路者,朝廷定当扶持。朕特准,尔等子弟中有才器优异者,可经考核,入国子监读书!”
“入监”之语,如同惊雷。这意味着商人子弟获得了步入仕途的宝贵机会,打破了固有的身份壁垒。吴养春等人激动得面色潮红,叩首之声格外响亮。
盛宴终有散时。当群臣谢恩告退,皇极殿内重归寂静,只余下炭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。朱由检并未立即返回后宫,而是独坐御座,案前摆放着一只毫不起眼的紫檀木盒。这是宴会中途,由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亲自呈上,言明乃福建八百里加急密呈,署名——“罪臣魏忠贤”。
朱由检挥退所有内侍,独自启开木盒。里面没有金银珠玉,只有一封火漆封口的厚实信函,以及一本以蝇头小楷密密麻麻书写的册子。他展开信纸,一股浓烈的药味混杂着墨香扑面而来,而那字迹,虽竭力维持工整,却仍透着一股行笔末路的虚浮与挣扎:
“罪臣魏忠贤,九死顿首,泣血百拜于吾皇万岁陛下龙墀之下:
臣,阉寺残躯,罪孽深重之人也。蒙陛下天高地厚之恩,苟全性命于福建,每念及此,涕泗横流,肝肠寸断。臣自知贱命如草,沉疴已久,医药罔效,恐旦夕之间便将溘然,奔赴黄泉。临死之前,胸中块垒难消,有数言不得不吐,虽自知僭越,然念及皇爷中兴之志,大明江山之重,不得不以残喘尽此最后犬马之心。
臣身处闽海,日睹波涛之诡谲,尤胜朝堂。郑芝龙者,海上枭雄也。其受抚,非慕王化,实为羁縻之策。其船坚炮利,部众如狼,纵横海上,莫可谁何。福建水师,朽烂不堪,视郑部如螳臂当车。红毛夷(荷兰人)踞东蕃,鹰视狼顾,火器精良,船舰迅捷,与郑氏时合时离,皆为我心腹之患。更有刘香等余孽,依违其间,海疆之势,实如累卵!前番陛下诏令郑芝龙分舰北上协防登莱,彼初时仅欲以广府老旧破船塞责,臣不得已,仗陛下天威,厉色斥之,彼方悻悻遣其弟芝虎率数新舰往。此一事,足见其拥兵自重、阳奉阴违之肺肠!
呜呼!陛下, 【此处字迹因激动而略显潦草】 欲靖海疆,终非倚仗郑氏可为。此辈如养虎,饱则噬主!然当今之计,朝廷水师颓靡,财用不足,骤难与之争锋。故臣以为,当下仍需‘以郑制夷’,虚与委蛇,借此喘息之机, 【字迹复又用力,力求清晰】 速速打造我大明自家之无敌水师!此乃千秋基业,万不可省,万不可缓!
臣,刑余之人,死不足惜。然受陛下活命之恩,无以为报。自知时日无多,遂行险着,于督师协调郑部水师之际,假借稽查、安插、利诱、威逼诸般手段,历时一载有余,于郑芝龙麾下紧要之处,埋下若干‘钉子’。彼等或为臣之旧识,或有利柄操于臣手,或可晓以利害。其姓名、职司、性情短长及掌控之法,皆详录于附册之中。 【此处墨迹似有泪渍晕开】 此册,或可为陛下他日洞察郑部动向之一助,或可于紧要关头,分化其势,收奇兵之效。然切记!势未成时,万勿轻动,此乃孤注,用之须慎之又慎!
臣今气息奄奄,命若游丝。沥血披肝,言尽于此。伏望陛下,保重龙体,延纳忠良,早成水师,平定四海。则臣虽魂归九幽,亦当瞑目矣!
罪臣魏忠贤,临表涕零,不知所云。崇祯五年,腊月谨奏。”
信,读完了。
朱由检久久默然。殿外的风雪声似乎变得更加清晰,魏忠贤献上的这样一份“贺礼”,没有谀辞,只有对危局的清醒认知;没有邀功,只有对所托之事的周密安排。这份名单,是插入东南巨兽体内的一根毒刺,其价值,确实胜过今晚所有的奇珍异宝,也承载着难以言喻的讽刺与沉重。
他缓缓拿起那本名册,触手生凉。这里面是一个个名字,也是一步步险棋。魏忠贤看得很准,现在,还不是动郑芝龙的时候。但有了这个,将来……便多了几分可能。
朱由检站起身,踱步到殿门前,猛地推开。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,瞬间扑面而来,让他精神一振。放眼望去,整个紫禁城笼罩在沉沉的夜幕与雪色之中,唯有零星灯火在风中摇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