营帐内的炭火偶尔炸裂,崩出几点火星。地址发布邮箱 ltxsbǎ@GMAIL.COM
于谦跪在床榻前,双手死死攥着那只干枯如柴的手,指节用力到泛白。
他听懂了,老师这是在交代后事,是在教他怎么做一个能在官场活下去的“奸臣”。
可他心里堵得慌。
像是一块巨石压在胸口,让他喘不上气。
于谦抬头,眼眶通红,盯着那双浑浊的老眼。
“老师。”
“曾几何时,我也曾这般迷茫,问过您同样的问题。”
“那是在宣德初年的那个雨夜,您站在奉天殿的檐下,意气风发,指着漫天大雨对我说——”
于谦深吸一口气,模仿着当年木正居的语调:
“‘廷益啊,人这一辈子,不可能每一步都踩在正确的点上。’”
“‘选错了,就选错了。’”
“‘别总是回头,去苛责那个时候的自己。’”
“‘因为那个时候的他,一个人站在漫天大雾里,看不清前路,他也迷茫,他也无助。’”
“‘就算让你再重来一次,回到那个节点,以当时的眼界、心智和处境,你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。’”
于谦越说越急,胸膛剧烈起伏。
“这话是您教我的!您教我要与自己和解,要向前看!”
“可如今……”于谦指着木正居那张满是皱纹和悔意的脸,“说出这些话的您,却在临终之际,开始后悔当初的自己,开始痛哭流涕,开始否定您的一生!”
“老师!这难道不能证明,您变了吗?!”
“那个教我‘格物致知’,教我‘天下为公’的木圣,终究还是被这至高无上的权力,给腐蚀了吗?!”
这番话,如同一把尖刀,狠狠地扎进了这死寂的营帐。发布页LtXsfB点¢○㎡
木正居愣住了。
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、愤怒、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的学生。
多像啊。
像极了当年那个刚穿越到蜀汉,指着司马懿鼻子骂老阴逼的自己。
“咳咳……咳咳咳!”
木正居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,他一边咳,一边却在笑。
“呵呵……哈哈哈哈!”
他笑了好一阵,才喘着粗气,重新靠回枕头上。
“于谦啊于谦。”
木正居伸手,指了指这顶象征着大明最高统帅的营帐,又指了指外面那绵延十里的连营。
“你说我变了?说我被权力腐蚀了?”
“那老夫问你!”
木正居猛地直起身子,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床沿上,“倘若老夫手里没有这滔天的权柄,拿什么来护你于廷益?!”
“正统朝那帮文官要杀你,王振那个阉狗要害你,若不是老夫坐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,若不是老夫手里握着那令他们胆寒的刀,你于谦的脑袋,早就挂在午门上了!”
于谦身子一僵,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声音。
木正居并没有停下,他的声音越来越高:“倘若我没有这权,又拿什么去调动这天下的兵马,去把那不可一世的瓦剌人赶回大漠?!”
“拿什么去保这大明百年的太平?!”
“靠你那两袖清风吗?靠你那满口的仁义道德吗?”
木正居嗤笑一声:“于谦,你清高,你了不起。”
“你可以不屑这权谋,不屑这手段。那是因为老夫我,替你把这些脏活累活都干了!替你把那些射向你的冷箭都挡了!”
“我若不变,我若不争,又有哪个手握大权的人,会吃饱了撑的,去替那些如同草芥一般的百姓,争那一碗本就属于他们的粥?!”
“你告诉我!有吗?!”
最后一声怒吼后,他瘫软下去,胸膛剧烈起伏,喉咙里发出风箱般的杂音。
于谦跪在那里,脸色苍白。
他想反驳,想说“公道自在人心”,想说“邪不压正”。
可话到嘴边,却怎么也说不出口。
因为老师说的是事实。这血淋淋的事实,比任何圣贤书都要真实。
木正居缓了一口气,看着沉默的学生,叹了口气,语气放缓了一些。
“廷益啊,这朝堂之上,哪里有什么绝对的忠与奸?”
“你以为黑就是黑,白就是白?”
“那是小孩子才看的戏文。在这名利场上,只有一种颜色。”
木正居伸出一根手指,指了指自己的心口。
“那是——影灰。”
帐外的风雪似乎停了,但寒意却更甚。
木正居让于谦把他扶起来,靠在床头。
他从怀里摸出那块经常把玩的玉佩,摩挲着上面温润的纹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