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古月庐】的府主古无知是这【天仙玉露】酿成以来,第一个为琴心隐备礼所寄的人。
古无知是个酒仙,享用醴酪之前,大抵也会如琴心隐弹曲之前般,选定一个良辰吉日,焚无色无味香,沐无念无求浴,更上八宝纹络的广袖道袍,再吩咐左右童子拾来秋时藏好的桂枝,先武火烤炽一旬,然后架在七巧琉璃壶下,从锦盒中取出【天仙玉露】提炼混成的浆液,倾入壶中,又用不冻泉上瀑峰溅起的阳液,与其下深潭底处的阴液按比混合,先煮熟一番后,也倒入那七巧琉璃壶内。
乐具一道,有若棋道,廿岁无所成则终身无所成,是故各府尊长,大都年在而立之下,弱冠之上。而古无知年知天命,在这【栖凤阁】中修养卅年,自然尊为各府之首,连那失踪的前任阁主见上此老都得拜上两拜,故而才领了这代阁主的差使。
“可惜老朽晚生了个几百年,不然与太白老儿一同,喝风引露也是大快人心。嘿嘿,不过这太白老儿也没福气,享得心隐贤侄酿的这【天仙玉露】。能酿出这样美酒的人,又怎可能是个弑师的坏蛋?”古无知见七巧琉璃壶中酒水已沸,香气渐出,哪管的广袖不便,抄起把柄,倒上一杯。见杯中纯醴似水若脂,半清半晕,知是好酒,仰喉而尽。
“啧啧啧。”壶中仙人闭幕赞道,“不愧是梅仁荪的徒儿。梅老啊,梅老,有徒如此,夫复何求?你且安息吧。”
这番却恭敬缓和地斟上一杯,对天一举,对地一恭,对这【松石间意楼】一推,然后一一洒在地上。“俯仰之间,皆为尘土。你本就不该掺合那【碣石调·疏影】,谁又能想到,那曲子是那般地,唉,毋庸赘言,毋庸赘言……”
古无知取出一把琴杆歪斜,漆色斑驳的胡琴,竟自凄凄惶惶地拉了起来,曲中悲凉之意,闻者流泪,听者伤心。忽而远处筝声铿锵,践行渐近,碎珠般洒落入胡琴的悠远韵意之中,好似飞花击美酒,天星缀苍穹。
古无知趁着琵琶声近,赶忙停住手中胡弓,激起刺耳铩音,匆匆将壶中【天仙玉露】一饮而尽。只听得庐外筝声也淡出,一声细语道,“阁主,小侄柳须侯造访。”
吩咐一童快些收拾酒具,古无知又命另一童前去应门。口中洪洪,“贤侄不必多礼,请进请进。”
柳须侯给开门的童子赏了两个桂花蜜饯,让他与另一童子分了。童子们便乐呵呵去向屋外吃食。
“你这短筝上的功力,可真是渐长,以往都嫌筝大,移驾颇为不便,你倒好,愣是整出个短筝来。”古无知笑道。
柳须侯席地而坐,托着短筝轻轻放在地上,伸手烤着桂枝的余火。“阁主教训的是。阁主的胡琴才是痛及人心,阁中无可代者。”
“行了行了,【栖凤阁】日常互捧,诶?柳须侯溜须拍马,妙哉!。”古无知挥手道,眯眼看着柳须侯,笑问,“你这小儿无事不来,有利才往。今日来我这破庐做甚?”
柳须侯闭目调息才掩住了尬色,闻着满屋香气,“这琴心隐的酒还真不错。”瞧着古无知也是面露尴尬,又正色道,“前任阁主离阁已快三年,芷意也走了三年。现在梅府主走了,琴心隐也不在阁中,诸多位置空悬,真是……冷清了不少。”
古无知倒是知道,这年轻一辈中,柳须侯最为上进,【弄玉阁】中在籍弟子也逾三十,当是【栖凤阁】中翘楚,这些弟子卒业之后,又在九州各处开立琴馆,天下之间如今正是以筝为盛,技压各家,每年投入【弄玉阁】的弟子也趋之若鹜。听到柳须侯有此一问,壶中仙人面不改色,“寻阁主本爱云游,我等还是莫要乱担心。就算寻阁主要退位让贤,老夫垂垂老矣,当了这三年代阁主已经是殚精竭虑了。就看尔辈同侪了,尤其你柳小子,可了不得啊。”
柳须侯听壶中仙人一番话密不透风,也知这位前辈不喜权势,垂腰答了一礼,“阁主高看我了。我辈之中,琴心隐当年一人独上君山,搅得【栖凤阁】天翻地覆,最终被梅师叔收下,小侄难望项背。江楼夜的曲意朴素欢喜,与我难分伯仲。木头道人更是琴武兼修,若真是全力以赴,那整个岳阳恐怕都能闻得【栖凤阁】的黄钟大吕。而诸葛汉子近来改进鼓乐,与那些域外教士融洽一气,竟可将本来用语配乐之鼓,独力奏出诸多变换;且不说诸葛胡子将匏笙改良,定中高低三种乐音,起伏错落,交织不绝,宏壮无比,谓之交响。此般看来,最是我【弄玉阁】无能,桎梏脚步,囿身原地,柳某又何来贤达之处?”
古无知听完大笑,这一番话说出来,倒是【弄玉阁】最为一无是处了,这柳须侯当真是口舌了得。
“那我就问,你把这【弄玉阁】说的如此狼狈。”古无知的眼神,几近要看穿柳须侯,“你不想要那卷【碣石调·疏影·卷三】吗?”
柳须侯纵是再精世故,也难免颤声动容,“那谱子在阁内果然还有备份?”
“嗯”古无知也不忌讳,娓娓道来。“我友梅仁荪逝世已经一个月了。临终之前,将与钟世余一同打谱、历时三月打出的【碣石调·疏影·卷三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