怒发冲冠的那人,名为烁显,【凤翔府】中的一位琴师,此次本来让弟子练了许久的《潇湘水云》想借此机会扬名立万,可一见琴痴弹得《春风》,那弟子就已经吓得哆嗦,遑论胜过子舟了。琴心隐识得他,烁显一直对自己革新瑶琴技法大为不满,当属故步自封的一类,本来各人观点不同倒也无妨,哪知道他现在居然把气都撒到自己头上了。。
子舟闻言仰起秀额,她生怕琴心隐知悉梅仁荪逝世的消息会当即崩溃,眸中便含了千千絮,望见琴心隐面容悲伤却又敷以镇定,想来是江楼月对他已经先行言明了。
她所料不错,江楼月本在渡口遥望寻芷意,乍见湖中一叶舟、一烛灯、一袭人,一时各种情愫打翻在心中,竟也不知如何开口。
倒是玄朱姑娘审明形势,虽知实话会伤人,但如不以实情告知,稍后在大殿之上,反而更为难堪。于是将梅仁荪如何遇害,死于何因,以及琴心隐现在身处的困境一一言明。
琴心隐这些日子本就因诸多困顿郁结于心,此刻一听至亲离世,干脆就只觉眼前一黑,昏厥了过去,身子一仰,差点从数百级石阶上滚落下去,幸得江楼月眼疾手快将他拦住,和玄朱一起将他抬着,就近在【竹里馆】中照看,过得良久琴心隐才慢慢醒转过来。
连日以来,自责、懊悔、愧疚、抑郁之情充塞心间,琴心隐唯有记挂着子舟和师父才能支撑他走下去。可师父溘然长逝,这份坚持倏忽之间没有了意义,琴心隐心如死灰,对于各种流言揣测倒是没那么放在心上了。
江楼月参照了医术,抓了三升荆沥,兼各三两茯神、白藓皮,又复添了二两人参、摻和十两白银,终以水一斗煮取二升,算是熬好一味治疗心虚惊悸的汤药给琴心隐送去。
玄朱用勺子匀好,呵冷了药水,给琴心隐喂去,可琴心隐却哪里有什么心思喝药,五内俱焚,浑浑噩噩,一心如香灰,不想多活半刻、多思半句、多动半尺。
玄朱见他一副死相,登时将药碗在桌上猛地一顿,那只碗自然是碎了,汩汩热汤从床边的桌案上如瀑布一般泻下。江楼月被吓了一跳,琴心隐也是稍微侧目,可眼神中却只是颓丧与麻木,他看着药瀑,想到【松石间意楼】前的不冻泉水,往日师父曾让自己在瀑布隆隆巨声之下练习辨声的听力。
“真想不通,子舟姐姐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废人!”玄朱倒是挺会下针,这一语倒是让琴心隐细眉一挑,从旧忆中惊醒。
“是……我是废人……”琴心隐细数而来,子舟丧父,若雪消融,春宮黯淡。“谁和我相交,谁便不得善终,原来我还是个不祥之人……”
玄朱手虽然小巧,可打的这一巴掌还挺结实响亮,江楼月尴尬地走出屋去,那一下打在脸上真是想想都疼。
“你真是辜负了姐姐这三个月以来对你的挂念。她天天期盼的人我还道是当世璧玉,却是这样一坨烂泥?”玄朱颇为激动,眼眶红了个透,不知是气愤还是不甘。
琴心隐眼神缓缓转向她,若似梨花带雨,和子舟的确相仿。“呵,你是玄朱……我是烂泥……是我害了若雪,害了春老宫主,还害了师父……”
“是你用摧心掌打伤梅老府主?”玄朱继续施针。
琴心隐摇头,却复又绵绵道:“但又有什么差别,师父……回不来了。”
玄朱冷哼一声,“哼,我倒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不忠不孝之人!”
琴心隐漠然,不忠不孝,可谓至矣,但又如何呢。
“自己的师父莫名被害,你不查清原因、让他安息,却在这里自怨自艾!你若是这样扛了黑锅,那真凶可就称心如意了!”
燎原的一点微火,在琴心隐眸子中闪烁。
“付检知对我姐姐的关切无微不至,你和姐姐既无婚约协定,又无口上承诺,可姐姐便就如此痴心等你,一个人替你扛了多少罪过,背了多少委屈,你对得起她么?”
微火起了波澜,趁风涨势。
“你现在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么!”
琴心隐盯着玄朱,玄朱只觉得眼前这人的眼睛像是凤凰涅槃时那股业火,眉梢仿佛炙烤的梧桐枝,炽热发烫,她终于知道姐姐为何会喜欢上他了。
于是江楼月见到的是一个陌生的琴心隐:既不是往日的潇洒多情、从容自若,也不是方才的颓丧凋敝、期期艾艾。
“走,【鸣岐殿】。”
琴心隐愈发搂紧了怀中的温存,梦中无数次的相遇,一时倒分不清真假了。“师父遇害,我定会找出真凶!”
他眼光很缓,却又锐利如九天垂电,从殿中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,连古无知都觉得心底就好似被看穿一般。这眼神着实让人不太舒服,古无知不由咳嗽道:“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,琴府主和梅老府主情同父子,古老儿虽然昏聩,不至于不明白这一点……琴府主,你说说你下山之时,你师父都如何嘱咐你,当时他身子又是如何?”
琴心隐收敛方才的怒意,将往事细细回